商人赚钱赚够了,开始有一些精神上的追求,思考一下人生的终极问题,以摆脱“本能”的宿命性束缚,终归是好事情。在中国的历史上,商人的形象好像一直不太正面。
于士大夫们看来,“商人重利轻别离”,个个都是无情无义之辈,显然不可靠;尤为重要的是,一个连自己的家庭都搞不掂、顺不平的人,就更别提能有什么其他更大的作为了。于老百姓而言,商人的形象仍旧没什么起色,几乎也都是钻营私利、损人利己甚至乘人之危的丑角色,于是被戴上一顶“无商不奸”的帽子也就毫不奇怪。
这样的形象,入正史当然就很难,偶有几个比较正面一些的,留下的也是只言片语,鸿爪雪泥,风一吹,雨一打,往往也就痕迹难寻。这样千百年的坚持下来,后继之人往往就有了思维范式,商人入史难、留名难,几乎没有存在感,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对此,甚至连商人自己也认了命。
时至今日,好像是换了人间,主要标志就是,商人们的地位似乎大大地提高了,而地位大大提高的主要标志就是,商人们也能站上讲台,四处开讲了。但开讲易,入耳难,积习从来难改,要想让“槛内人”抱了平等心听进去,一时半会儿还不是件容易事;或许随便讲讲还没事,一旦想认真地讲,还讲的是艰深的哲学问题,没准儿就要惹来一团怒气,仿佛动了人家的禁脔。
前段时间,马云在一个论坛上略微谈了谈“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需要重新定义,市场经济不一定就比计划经济更好”的问题,而刘强东呢,更厉害,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很肯定地说,共产主义并非遥不可及,很可能“在我们这一代就可以实现”。由此,二人都得了一个新外号,分别曰“马计划”、“刘共产”。
二人谈论的都是很高深的哲学问题,不过谈论的角度很新颖,都是从技术角度出发,共享了一下自己的思考。其实,在一个公开的场合,开诚布公地谈论谈论自己对一个形而上问题的思考,在今天这个时代,大约应该算得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;尤其是两个埋在钱堆儿里的商人,居然肯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艰深的哲学问题,并能坦诚地把自己的认识跟大家分享,好像无论如何都应该鼓励才是。但现在人家一张嘴,许多人就马上有了激烈的反应,甚至有炸窝之势,反而就有点儿不正常,仿佛野蛮人要进城一般。
也是,“野蛮人”一谈文化,“文化人”大多马上就会不舒服。其实,大可不必。
商人赚钱赚够了,衣食无忧了,开始有一些精神上的追求,思考一下人生的终极问题,以摆脱“本能”的宿命性束缚,终归是好事情,这总比整日花天酒地、或者摆弄“庞氏迷魂阵”、甚至满世界买大房子要有意义、值得肯定得多。在现实生活中,这种有精神追求的“野蛮人”其实已经很不少了,只不过有些文化人往往故意忽视罢了。
不过,你忽视不忽视,原本也无所谓,但你不能挟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硬堵人家的嘴,不让人家说话,这就不对;如果文化人总干野蛮事儿,那么“野蛮人”文化地回击起来,你往往就很难招架得住,不服气,偏要死命地招架,没准儿人家的回击就更凌厉,你露出的破绽就越多,闹到最后,很可能就斯文扫地,下不了台。
文化人容易有这样毛病,即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认为真理牢牢在握,而容不得一点儿不同的声音。这很不好。对企业家学习哲学、思考哲学问题、交流心得体会,整天躲在上层建筑里“用功”的文化人,最好还是持开放心态的好,不同意人家的观点没关系,大可以辩一辩,这样,起码于自己的学问有利,于自己最终的尊严就也有助益。
据说,华为新员工入职仪式上,任正非总要惯例性地号召员工利用业余时间多学一点儿哲学,尤其那些有志于管理岗位的、愿意承担更多责任的员工,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。华为能发展到今天,或许,任正非布置的这个“作业”,多多少少还是发挥了一点儿作用吧。
有精神追求了,哲学学好了,人就不太容易迷失。从这个意义讲,商人们开始了精神上的追求,开始谈一些哲学问题,终归是件好事。或许,这样一路坚持下去,其历史地位,才有真正改变的可能。